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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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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斯向來是一個目的性很強、而且善於規劃的人。當初接觸到隱修士完全出自意外,然而他卻很快意識到了這件事情可以利用到的地方,通過隱修士而接觸了教廷,並成功地與教廷明面上的最高首領,教皇西克斯圖斯四世達成了基本的一致。

這種一致於艾斯而言,便是必須要保持“梅塔特隆”的身份,而於教皇本人而言,就算艾斯不是梅塔特隆,他現在也必須保證他是梅塔特隆。

——就算沒有教廷,艾斯也完全可以頂著“阿蒙神使者”甚至“太陽神之子”的名頭在這個世界過得風生水起,只不過要多耗費一些時間而已。教皇卻有他不得不抓|住艾斯的理由——他的時間已經不多了,而教廷卻已經變得比世俗更加骯臟醜陋。

和他的前任們相比,西克斯圖斯四世或許並不是一個特別有作為的教皇,可是也的的確確抱有著讓教皇國、甚至教廷更好地發展起來的願望的。繼任之初,他為了達成自己的所願,便使用了一些會令世人有所詬病的方法;而到了十多年後的如今,當他已經年紀老邁、對政務的掌管力不從心的時候,之前所為的種種弊端便清晰地顯露出來……甚至隨之展現在他眼前的,還有著從前未敢想象過的殘酷現實——勢力廣泛、威信極高的教廷,似乎已經隨著千百年來的時光沖刷,而逐漸變成了一副徒有華美外表、內裏滿是蛀蟲的空殼。

那些每天圍繞在教皇身邊的神職人員大概永遠也想象不到,這位老人心裏居然會因此而感到煎熬。他試圖在自己執政的最後幾年做出改變,為教廷引進新的血液,便委任了自己所信任的侄子朱利安諾去處理事務。然而他很快又發現,朱利安諾似乎一直都在背對自己策劃著什麽,自己期待的事情沒有做到,反倒暗中拉攏了一批樞機和普通主教,甚至和臭名昭著的西博樞機主教混在了一起,好像有意要幫助對方坐上下一任教皇的位置……

如果沒有艾斯的出現,西克斯圖斯四世或許會接受這種結果,一邊看著教廷如何變得更加烏煙瘴氣,一邊在煎熬中等待著天國的召喚。然而偏偏在這個時候,艾斯恰好出現了……隱修士將自己的神奇經歷匯報給弗雷德裏克王子之後,王子幾乎是立即意識到了機會的來臨,一邊派溫爾裏克前去試探,一邊將此事匯報給了教皇。雙方對彼此都有需求,於是一拍即合,試圖最大限度地從對方身上汲取利益。

絞刑臺這一步對教廷來說是兵行險著,對艾斯而言卻是上天賜予的好機會。名聲什麽的都還是次要,能夠借此機會向教皇證明好運站在自己這邊、從而確保無論發生什麽都能獲取最大的信任和支持,才是艾斯更加需要的。所以他需要在所有人都不知情的情況下見一次隱修士,一方面去顯示“聖跡”,一方面也可以確保計劃的萬無一失。

艾斯從箱底翻出了一卷繃帶,一邊裁下一條纏在雙手上,一邊把一枚綠寶石吊墜放進了口袋裏。做好充足的準備後,他集中精神感覺著自己下在隱修士身上的精神烙印,魔力流轉,瞬移了過去。

眼下正是深夜,但艾斯選擇的時機很對。因為沒能阻止絞刑的實施,隱修士心裏滿含憂慮。原本在十點鐘的時候他就應該入睡了,可是現在已經到了半夜一點,他卻仍然跪在十字架前禱告著。路易十一為了迎接這位貴客,特地為他準備了美輪美奐的房間和巧奪天工的耶穌受難像,隱修士卻總覺得自己看到的不是耶穌被釘在十字架上、而是艾斯頸上套著絞索的模樣,一向堅定的心靈也不禁動搖起來。

瞬間移動的距離總是會有些偏差的,艾斯這次就剛好到了隱修士窗外的走廊上。透過窗戶的縫隙,他看到了跳躍的燭光,便伸手推開了那窗戶,從外面一躍而入:“夜安,保爾修士。”

隱修士幾乎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他驚喜地回過頭來,連連說道:“上帝啊!你是真的嗎?”

“難道站在你眼前的還會是幻影或鬼魂嗎?”艾斯笑了起來,揶揄道,“如果是那樣,天使也就太不值錢了。”

“請寬恕我這時候會忍不住將您看成一種幻覺,”隱修士坦言道,“因為我總是忍不住將您當作一個普通的年輕人,而不是一位的確具有著高強能力的天使。可是現在我無所懷疑了,您,的確是受過上帝祝福的人!”

“聽著,保爾修士,我無意指責您的認知,但是時代與時代不同,在彌賽亞的年代適用的道理,在這個年代未必仍然適用。”艾斯端著一副高深莫測的面孔,淡淡地道,“彌賽亞的年代裏,民眾輕信而淳樸,距離各種神跡湮滅的時間還不久,他有足夠的時間傳播教義、樹立威信。可是在如今這個年代裏,如果你想傳播自己的思想,那你就要讓民眾相信,只有你才是他們的救世主,沒有誰能夠取代你的位置。從前是一個證據可以造就威信的年代,如今卻是一個威信可以造就證據的年代。假如彌賽亞再降世一次就可以力挽狂瀾,那上帝又為什麽要讓我來到地上呢?”

隱修士忍不住說道:“我明白您是對的,可是事情真的已經變得如此糟糕了嗎?”

艾斯的聲音輕柔起來:“和教皇交往了那麽多年,您還沒有意識到事態的嚴重性嗎?”

隱修士默然不語。艾斯則點到即止,微笑著道:“有一件事情,我想要請您幫忙。”

他需要隱修士幫忙演一場戲,卻清楚這位老人心思太過淳樸,估計是發揮不了什麽演技的,便簡單地介紹了一下自己的計劃。他準備在第三天的時候“回歸肉體”,到時候可能會需要隱修士的在場。而隱修士誤以為他現在並不是人類的形態,而是回歸了自己的本來面貌,接下來大概要進行一次地獄幾日游,然後再像耶穌一樣地返回人世,於是便非常嚴肅地答應了這個請求,發誓自己會以最虔誠的姿態前往聖米歇爾橋。

艾斯對這個結果當然十分滿意。結束談話以後,他正準備像之前每一次一樣直接從這裏離開,卻意外地聽到了老人的請求:“如果您要在這時候離開,我可以送送您嗎?”

雖然這種行為好像沒有什麽意義,不過艾斯既用不著睡眠、暫時也不需要去整夜整夜地鉆研魔法,便欣然同意了這個請求。隱修士返身拿起了放在桌上的銀燭臺,舉著它同艾斯一起出了門。

從前在瑪瑞斯大陸上的時候,艾斯曾經無數次進出過城主府邸、大小王宮,甚至還進入過一個帝國的皇宮,但是到達這個陌生的世界以來,這還是他頭一次進出一個國家的王宮。和瑪瑞斯大陸相比,這片大陸的元素活躍性太低、各種礦藏在水之榮耀的眼裏也太過貧瘠,王宮雖然已經比他之前在這裏見過的建築強上許多,可是仍然比不上瑪瑞斯大陸的富麗堂皇。就連巡邏的侍衛,似乎也半天看不到一個,更別提侍女們和東陸的一些國家特有的“閹人”們了……

艾斯放出了精神力,確定自己和隱修士正在行走的這條道路上沒有任何巡邏的士兵,感到詫異的同時,也稍微放松了警惕,開始和隱修士討論教義。瑪瑞斯大陸上的神職者自有一套修煉的方法,和這裏的天主教十分相似的光明教廷就有著更加便捷、有效地利用魔法元素的特殊方法。頂著這樣一具堪稱“光之寵兒”的身體,如果想要順利突破法聖甚至法神的階位,艾斯就必須要向那群該死的神棍取經,試圖把自己也變成一個徹底的神棍。

隱修士對此感到受寵若驚。他信教數十年,一直虔誠敬奉著神明,對聖靈自然有著十分深厚的造詣。而艾斯作為接觸過光明教廷這樣更高層次神棍的元素魔法師,對《聖經》的接受度和理解度也非常之高,甚至往往能通過對光明教廷的印象提出更加完美的解釋——而這種解釋在隱修士看來,無疑就是聆聽過上帝綸音的天使所帶來的真理了,於是每一次和艾斯討論《聖經》的時候,都在用十分嚴肅的態度去闡述自己的體悟和疑惑。

艾斯畢竟也是半路出家,時間又大多用在魔法研究上,平時糊弄沒有問題,但如果真讓他和隱修士放開來討論個一天一夜,恐怕用不了幾個小時就要露餡了。眼看即將要走到長廊盡頭,艾斯便逐漸放慢了腳步。察覺到這一點的隱修士也漸漸止住了話頭,沈默了一會兒之後,忽然間說道:“冕下如今還在尋找自己的父母嗎?”

在錯認克洛德的烏龍以後,艾斯在這件事上其實已經不再那麽熱衷了。但是隱修士總不會無緣無故地提起這個話題來……艾斯瞥了他一眼,輕飄飄地問道:“您有什麽線索嗎?”

既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隱修士神色猶豫,點了點頭:“我記得冕下曾經說過,自己如今的身份是個在埃及人中間長大的法國人?”

他沒有用“拐走”兩個字,顯然已經是對養大了“冕下”的族群產生認可了。艾斯對這種認可感到滿意,他淡淡地道:“我並不執著於尋找自己的父母,但是您知道,這種身份總是會有些特殊的。”

隱修士了然地點頭,很快說出了自己提起這個話題的原因:“我被教皇與弗雷德裏克王子推薦,前來這裏幫助法國國王。而今天,我被國王所召見的時候……”

一道輕微到幾乎為艾斯所忽略的腳步聲響起,緊接著,他們旁邊的一扇雕花大門便被打開了一條縫隙。身體孱弱。臉色蒼白的少女站在門內,透過縫隙怯生生地道:“是您在那裏嗎,修士?”

——緊接著她就看到了站在隱修士身旁、在燭火的映照下眼神明亮的艾斯。

仿佛看到了什麽令她極其恐懼的事情一樣,少女跌坐在了地上,捂住眼睛尖叫出聲。

隱修士當機立斷地擋住艾斯:“快走!”雖然他不明白少女為什麽忽然變得如此恐懼,但是在這聲尖叫之下,王宮裏值夜的侍衛和侍女一定會很快趕來,他倒是可以解釋自己是睡不著在外面散步,可是艾斯,一個理應在白天時就被絞死了的人,又應該怎麽去解釋自己?

艾斯散開的精神力也發覺了向這邊趕來的人。他拍了拍隱修士的肩膀,讓他安心,自己則彈了彈手指,瞬間隱身。他沒有忽略掉少女剎那間表現出的恐懼,就好像在看著他的那一瞬間看到了什麽令她驚怕的人一樣……而一個住在王宮裏的病弱少女,身份一定沒有那麽簡單。

艾斯實在是很好奇,她從自己身上看到了誰……帕蓋特沒有姐妹,她的罕見美貌只會通過子嗣遺傳,能讓一名十七八歲的少女所懼怕的對象,恐怕就是這雙眼睛了……

方才還在和隱修士討論自己的“父親”,現在線索便自己主動地送上門了。比起從紀堯姆活著隱修士口中得到什麽不確定的猜測,還是從一個純真的少女口中套話要靠譜得多。

艾斯很快便作出了決定,並沒有很快從王宮裏離開。他停留在走廊邊緣,看著隱修士略帶不自然地解釋著自己因為晚上睡不好覺而出來散心,卻不小心驚嚇到了別人。少女嚇得癱軟在地,不得不被侍女半抱著扶上了床,順便附贈了一頓嘮叨。等到走廊上重新恢覆寂靜、在被子裏發抖的少女也漸漸鎮靜下來以後,艾斯才推開了那扇厚重的雕花木門,走進了寬大冷清的少女閨房。

少女聽見門的響動,還以為是方才走掉的侍女又折返回來,低聲說道:“我不要水,康絲,謝謝你。”

艾斯:“……”

他默默轉身,順利地看到了放在桌上的銀水壺。稍微加熱了一下,艾斯倒了一杯茶,從床幔的縫隙裏遞了過去。

少女的鼻子一直在小小地抽著氣,顯然是已經哭過了。她接過了茶杯,小聲道:“謝謝你,康絲,我沒有事情的。已經這麽晚了,你還是……”

話說到一半,她忽然發覺到什麽不對,不由得擡起頭來。房間裏始終燃燒著蠟燭,溫暖的光線透過厚厚的床幔,剛好能微微照亮四柱床中的空間。而那只穿過床幔遞進來的手,在昏暗的光線中輪廓清晰——那是只,男人的手掌!

少女頓時瞪大了雙眼,不敢置信地看著那只手,險些沒忍住再次尖叫起來。然而一根手指卻點上了她的嘴唇,及時地阻止了她的動作:“——噤聲。好姑娘,我不是什麽壞人。”

少女手指一抖,溫水全灑在了被子上。她拼命向後退著,聲音都變了樣:“不要……不要……”

“我不會傷害你的。”艾斯洞察了她的恐懼,並沒有貿然掀開阻隔視線的床幔,而是保持著伸手的姿勢,語調溫和地道,“事實上,我無意冒犯,會冒昧地出現在這裏,只是因為有些事想要得到解答。”

“有什麽事……您非得要問我呢?”少女的聲音在發抖,微弱得幾乎聽不清句子。艾斯心底莫名地升起了一股憐憫之情,聲音不禁又柔和了幾分:“因為只有你給出的答案,才是我最信任的。好姑娘,你能幫我這個忙嗎?”

少女輕微地點了點頭,壯著膽子道:“有了答案以後……您就會離開嗎?”

艾斯輕笑起來,沒有回答。少女的臉慢慢紅了,把手放在艾斯的手上,小聲道:“我的名字是讓娜。”

“艾斯。”那只手冰涼又瘦弱,卻讓艾斯鬼使神差地介紹了自己。他緊接著問道:“之前看到我的時候,你為什麽要那樣驚慌呢,讓娜?”

少女驚訝地反問:“我見過您?”

“站在隱修士身邊和他談話的那個人,就是我。”艾斯聲音溫柔,“告訴我,讓娜……你為什麽會那樣怕我呢?只是看了我一眼,你就尖叫起來了。”

讓娜的語氣十分迷惑:“可是我並沒有看到其他人……我也並不記得自己看到了誰。”她向前挪了挪身子,膽怯地道,“我只記得自己看到了一雙眼睛……”

“一雙什麽樣的眼睛?”

“可怕,威嚴,冷酷……”讓娜單薄的身體又顫抖起來,放在艾斯掌心的手也收了回去,“那是……他的……”

果然如此……艾斯的猜測得到了證實,繼續循循善誘:“誰的?”

“是……”

讓娜的聲音卻忽然頓住了。艾斯耐心地等了一會兒,追問道:“是誰?”

“不行……我說不出來……”讓娜帶上了哭腔,身體瑟瑟發抖,“我說不出來……他是……”

雖然對這名叫做讓娜的少女很有好感,但是時間也不是這麽被耗費下去的。艾斯反手掀開那礙事的簾子,單膝靠在床墊上:“是誰……”

憑借著這張俊美無儔的臉,艾斯在女性們之中一向是很吃得開的。他完全有理由相信,讓娜之前被驚嚇得那麽厲害是因為沒有看到他的臉,只要真正地接觸了,被自己高貴的氣質和俊美的外表所俘獲只是分分鐘的事情,什麽秘密當然也都是手到擒來……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間,讓娜少女甚至都沒來得及發出一聲尖叫,便滿臉驚恐地暈了過去。

正準備露出邪魅一笑的艾斯:“……”

……啊哈哈哈今天天氣真好讓娜一定是被他帥暈的!!!!



讓娜沒有說出的那個名字,很有可能就是有關艾斯父親的那個真|相。結合讓娜可能性的身份、再推斷她可能會感到畏懼的人……範圍頓時縮小了很多。

但是除此之外,那個人還必須和克洛德關系惡劣……到了這一步,事情又重新變得撲朔迷離起來。十幾年前和克洛德關系惡劣的人,這要怎麽排除?而且就在今天,克洛德還對著他的“屍體”吐露了憎恨他的原因……

……雖然那原因說了和沒說基本一樣,但是基本也證實了他憎恨自己是同上一輩的恩怨有關的。他認為自己不該出生,原因肯定不會在母親身上……但是,克洛德所憎恨的對象,究竟會是誰呢?既然他是個煉金術師,那麽為什麽不想方設法地殺掉自己的父親,反倒要從綠寶石一個嬰孩身上下手呢?

艾斯隱隱感到了頭痛。他的思維似乎已經走進了一個誤區,卻又不知道該怎麽走出來,只好繼續想下去。克洛德承認了艾斯和約翰之間是有血緣關系的,可是他收養了約翰,卻拋棄了艾斯……如果是出於私人的情感,為什麽他會把約翰養成這樣一副不學無術、眼裏只有酒、鬧劇和女人的樣子?如果不是處於私人的情感,而是出自利用的角度……那麽他們的父親究竟有多重要,才會讓克洛德選擇這樣一種方式去對待約翰,以達到最大的利用效果?

……除非……

艾斯心裏冒出了一個模糊的念頭,卻又轉瞬即逝,沒有來得及抓|住。腳尖仿佛踢到了什麽東西,清脆的響聲連續地響起,艾斯回過神來,這才發現,自己已經無意中沿著那條走廊走到了更深的地方。

走廊的盡頭是一扇小門,被人從裏面關得很緊。看得出這裏經常有人出入,把手上的木頭都被磨掉了漆……可是在這樣偏僻冷清的地方,有會有什麽人出入呢?

艾斯不禁生出了興趣。反正他並不急著要回去,不如就看看這座異鄉的王宮裏究竟藏著什麽秘密。

一個小小的魔法用出,門閂悄無聲息地從裏面劃開,打開門扇放艾斯通行。小門後面是向下蜿蜒的臺階,一路插著火把,蜿蜒直通地底。艾斯拾階而下,一路經過了好幾道小門。最後一道門的鎖尤其覆雜,似乎還有著什麽機關,但是在開門咒的作用下,鎖匙並沒能起到它應有的作用,門扇順暢地為他而打開。

——臺階的末尾,是一間寬敞高大的尖拱大廳。

火把在四壁燃燒著,清晰地映出了大廳裏放著的那個龐然大物。它是個立方體的建築,磚泥鐵木的結構,上面可以看到幾扇很小的窗戶,被鐵條嚴密地封死。一扇石板做的門鑲嵌在墻壁裏,看那樣子仿佛根本不打算讓人從裏面進出。

……被嚴防死守在地下的東西,難道是寶藏?可是為什麽看不到看守寶藏的人……

艾斯的好奇心被前所未有地挑動起來。貴族和龍有一定的類似性,他們同樣愛好財富——雖然對於一個合格的貴族而言,肉|眼所不可見的利益比真切到手的財寶要重要得多,但是假如有一大筆財富唾手可得,貴族也不會視而不見就是了……

……想想看,如果這是王室的寶藏,艾斯要坐上教皇的位置究竟能省多大的功夫!更別提裏面可能會出現的那些艾斯所需要的東西……

艾斯頗覺心動,不禁繞著那座大籠子走動起來。綠寶石的儲備已經不多了,他剛才又臨時起意把自己帶出來的吊墜留在了讓娜的枕邊,如今更是捉襟見肘。如果能得到一些補充的話……順便再帶點金幣出去給黑話王國改善一下生活……

艾斯摸了摸鼻子,覺得這個主意真是不錯。用創|世神的話來說,這可是一種原始資本的積累!(咦?)

然而下一秒,一個聲音便打斷了他的美好期待。鐵鏈磨著木板的刺耳聲音響了起來,混合著一種從人類胸腔裏發出的悲鳴聲:“開恩哪,陛下,開恩哪……”

那幽幽的聲音在寬闊的大廳裏回響著,頗為讓人毛骨悚然。艾斯微微皺眉,略覺詫異地打量著那座籠子——這裏面,竟然關著一個人?

不知道是不是感覺到了外面有人,那個虛弱的聲音呻|吟般地哀告道:“上帝作證,背叛您的那個人絕不是我……對著上帝發誓!開恩哪,陛下……只要您願意審問,我願意將我知道的所有事情和盤托出……對德·圭耶拿大人告密的人絕不是我,而是昂熱城的拉巴呂紅衣主教!”

……主教?

艾斯敏銳地捕捉到了這個詞。他停住了腳步,聲音微頓,淡淡地問道:“是誰把你關進來的?”

他用了控制魔力的技巧,聲音變得如同鬼魂一樣飄忽不定。籠子裏的人無法辨別這究竟是活人還是幻覺,鐵鏈拖在木板上的聲音還在繼續:“把我關進這裏的人,唉,還能是誰呢!陛下,求您開恩……聽聽我的話吧!我決無背叛的行為,一直都對您忠心耿耿,查理公爵是有找過我,可是我並沒有答應他的請求……我對您是忠心的啊,陛下!我是沒有罪的呀!您把我關在這裏十四年……沒錯,我數著日子哪!很快就十四年整了!”

十四年?艾斯微微挑眉。這段話裏透露的信息量似乎有點大……他繼續問道:“你的名字?”

“紀堯姆·德·阿郎吉爾。”籠子裏的人淒慘地道,“曾經是凡爾登的主教……您已經忘記我了嗎,陛下?今年他們給我換新囚籠的時候,我還聽說拉巴呂紅衣主教已經被無罪釋放……可是犯下罪行的人是他啊,陛下!背叛您的人是他!”

也許是難得有人和自己說一次話,哪怕是幻覺,籠子裏的人也在竭盡全力地訴訟冤屈。

凡爾登的主教和昂熱城的紅衣主教……聽上去,那個德·圭耶拿應該也是宗教人士,和查理公爵站在同一戰線,試圖反對國王的統治。但是在這個世界,國王居然有權力去囚禁一位宗教人士?

艾斯不由得感到了危機。在瑪瑞斯大陸,這完全是令人感到匪夷所思的事情,神權與王權應該是互不幹涉、完全分開的,宗教人士犯了法,就應該由宗教制裁,這一點,無論是勢力最大的光明教廷還是各具千秋的其它宗教都是一樣的。然而現在,在他面前居然就關押著一名主教?而且還有一名紅衣主教被囚禁了十三年,剛剛才在勢力的拉鋸中被放了出去?

……這簡直不可想象!如果像法國這樣彈丸之地的國王就能囚禁主教,埃及國王豈不是就能審判教皇!

……看來他也許應該重新考慮一下教廷的份量了……

艾斯掩下深思。因為教廷的教義與構成和瑪瑞斯大陸上的種種相似性,他草率地將羅馬教廷與光明教廷定義成了同樣的性質,卻忘記考慮手中沒有魔法、武裝也很成疑問的教廷是不是還能取得那樣超凡的地位。也許不只是這一個方面出了錯,還有很多地方的情報被他忽略掉了……

除了力量以外,艾斯也從來沒有放棄過要尋找這個世界與瑪瑞斯大陸的聯系。他總不會無緣無故地就跨越了兩個世界的屏障,還得到了一句靈魂本質與自己相同的優秀身體。也許魔禁海就是它們之間的聯系通道,可是這個世界的海洋、湖泊又何其之多,要想盡快地找到自己回去的路,除了要想方設法進階法神以外,還是要有足夠的勢力去做一些自己不可能親歷親為的事情。

換而言之,他的計劃不能有一分一毫的失誤……即使出現意外的概率大於按部就班,他也希望這種意外可以是能夠利用的意外。

——就比如現在。

老人仍然在悲慘地敘述著自己的冤屈,請求“陛下”能夠開恩,把他也放出去。艾斯收回了思緒,淡淡地問道:“我不是什麽國王,但是假如有機會能讓你出去,你願意付出什麽代價?”

“我在這裏關了十四年,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鐵鏈子嘩嘩地抖動了一下,籠中人聲音因為激動而變得高亢起來,“如果能讓我見一見陽光,我寧可下一秒就落入魔鬼的油鍋裏!”

“不必付出生命的代價,”艾斯輕聲道,“我只要你以主教的地位與權力,全心全意地幫助我。”



淩晨時分,天際已出現了蒙蒙的亮光,十一月的寒風在大地上呼嘯。克洛德披著黑色的鬥篷,站在了貧民窟一棟外表破舊的房子門口。

兩個月以來,他一直過得渾渾噩噩,卻又感到自己無比地清醒。欲望與理智時時交戰,分不清究竟是哪一方占了上風。

他曾以為自己能有足夠的毅力克制欲望,按部就班地完成從十五年前開始的那項計劃,然而在現實面前,這種妄想簡直不堪一擊……他還記得自己是如何在看到艾斯親近浮比斯時的怒火中燒,還記得自己是如何在艾斯面前失態地表露自己,還記得自己是如何失去自尊地屈從欲望的號令……他在留下艾斯與除掉艾斯之間左右搖擺,每一個選項都變得模糊不清。他站在絞刑臺前親眼看著自己曾經碰觸過的溫暖脖頸套上猙獰的絞索,看著艾斯如何從容赴死……然後又帶著那對浸泡在紅藥液當中的眼球回到刑臺,試圖以渺小而卑微的期冀去挽救自己的愛情。

——艾斯問他究竟對自己是愛還是欲望,克洛德無法回答。對他這樣的人而言,愛同欲望又有什麽區別呢?那顆光芒明亮的綠寶石永遠也不可能感覺到他內心的煎熬……

死人與活人是否具有同樣的吸引力?克洛德分不清楚。但是在觸摸|到那具已經無法讓他感覺到溫度的屍體時,他總會有種幻覺,以為艾斯其實還活著……

擁有這種錯覺的人恐怕並不止他一個。卡西莫多是因為洞悉了他的感情,試圖幫忙把那具屍體搶回聖母院;浮比斯又是為什麽深更半夜地出現在了絞刑臺前?情人被處死的時候他沒有出現,情人死亡之後又偷偷摸|摸地來了……這種行為近乎懦弱,可是不敢失去自己最後所堅持的事情的克洛德又有什麽區別呢?

——他不害怕自己立刻死亡,只畏懼自己會在追尋到最終的真理前失去方向。

但是在一次失敗之後,他仍然站在了這裏,試圖以另外一種方式達成帶走屍體的目的……住在這裏的人名為喬治,法國人,職業醫生。他還有個身份,是艾斯的養父……也是法律上許可為艾斯收屍的人。

浮比斯已經認出了他的身份,再想不驚動任何人地帶走艾斯的屍體已經是不可能的了。如果不能夠偷偷帶走,那就只好用光明正大的途徑達成所願了。

克洛德舉起蒼白到幾近白霜的手,在門上緩緩地敲了敲。

艾斯剛剛回到家裏,在熱水中舒舒服服地泡了個澡。正準備進入冥想的時候,卻忽然聽到了敲門的聲音——那聲音很有節奏,每隔一分鐘就會響起一次……看樣子,是來了個很有耐心的客人啊。

不用看艾斯也知道,這絕對不會是流浪者們或者黑話王國的哪位夥計——因為他們從來都找不到艾斯的門。唯一能找到的祭祀更不會有這種耐心一下一下地敲門,他只會在門口大聲叫自己的名字……

來的那個人……會是誰呢?

艾斯放開了自己的精神力。下一秒,他就唰地從浴缸裏面站了起來,裹上浴巾便急匆匆地翻箱倒櫃——開什麽玩笑!外面站著的居然是克洛德!

克洛德足足敲了十分鐘的門,那扇看起來破舊、實際上卻頗為結實的木門才終於被人打開。開門的人打扮古怪,凡是裸|露在外的肌膚都纏著雪白的繃帶,身上裹得密不透風,連一雙眼睛都遮擋在兜帽之中,完全看不清具體的形貌。

他的聲音也低沈沙啞,帶著古怪的音調:“有什麽事嗎?”

克洛德目光閃了閃:“喬治醫生?”

“我最近沒有心情給人治病。”艾斯的語氣很難聽,帶著點兇狠的意味。克洛德搖了搖頭:“我不是來請您治病的。”

艾斯目光渙散地看著克洛德秀美的鼻尖,與他“對視”了幾秒,緩緩地讓開身體:“進來吧,客人。”

克洛德居然會出現在這裏找“喬治”醫生……而且原因不是為了治病。那麽他是為什麽前來的,答案就不言而喻了。只是之前那種在絞刑臺上看著三方人馬搶奪自己屍體的古怪感覺又重新升了起來,活著的時候也沒看到他們有多在乎自己,死後卻變得那麽搶手……

還是說這就是這個世界的人表達愛意的方式,愛你就要殺死你?

艾斯的目光古怪起來。他轉身走到木桌前,隨手拉了把椅子坐下:“坐吧,先生,我這裏沒什麽東西能招待你。但是你能解釋一下,為什麽自己會在這樣早的時間前來麽?”

現在還不到六點鐘,巴黎城的大多數人都還處在睡眠中。克洛德半夜才去搶了屍體,現在就出現在了這裏,難不成沒有睡過?

“因為我有重要的事情要找您。”克洛德輕聲說道,“假如晚了一步,或許就有其他人對您開出價碼了——趕在所有人之前,我想與您達成合作。”

“什麽合作?”

“把您養子的屍體交給我,為此無論付出什麽代價,我都願意。”

艾斯:“……”敢情到了現在,克洛德還沒放棄自己的屍體!他的屍體就那麽吃香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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